第四日 — 搓板路，从日喀则到珠峰大本营

    你见，或者不见我，我就在那里，不悲不喜

　　你念，或者不念我，情就在那里，不来不去

　　你爱，或者不爱我，爱就在那里，不增不减

　　你跟，或者不跟我，我的手就在你手里，不舍不弃

　　来我的怀里，或者，让我住进你的心里

　　默然 相爱， 寂静 欢喜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------------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

今天要从日喀则出发经拉孜，定日去珠穆朗瑪峰大本營。我们一大早天蒙蒙亮就出发了。与昨天的荒漠景色不同，出了日喀则，我们看到的是大片的农田，勤劳的藏族人已经在田地里耕作了，初升的太阳透过朵朵白云，在远处的群山上投下奇异的光影，犹如一幅壮丽的油画。。。开出去不久，农田渐渐消失了，又恢复了昨天荒漠的景色。在西藏开车很孤单，一路上很难看到同行的车或者人。又开了不远，我们见到一块很大的黑色大理石纪念碑，这是318国道的5000公里纪念碑，318国道，东启上海市人民广场，西止西藏樟木友谊桥，全长5476公里。 这条几乎一直沿着北纬30度线前行的国道，串连起了无数中国伟大的景观：长江口、钱塘江、西湖、太湖、黄山、庐山、鄱阳湖、洞庭湖、天柱山、神农架、三峡、张家界、武陵源、黄龙洞、峨眉山。。。再向西，雪山冰川开始频频出现：贡嘎山、海螺沟千米大冰瀑、折多山、雅拉雪山、稻城三大雪峰，海拔7000多米的南迦巴瓦、加拉白垒。。。再向西，是世界最高峰，珠穆朗玛峰！318国道是当之无愧的“中国景观大道”。

前后无车，我们开的飞快，忽然碰到一大群羊，正过马路，张师傅赶紧刹车，小羊们赶紧连跑带颠得往马路那边跑。。。看着它们一个个厥着屁股的样子，真是可爱。在西藏开车，路上总是有很多在马路上散步的动物。猪和羊都还聪明，一按喇叭就知道跑到路边去。但是牛很傻，它们听到喇叭声，会呆立在马路中间，傻傻的看着你，一动不动。这时候你就知道为什么说对牛弹琴了。不过，西藏的牛基本是牦牛，但是去珠峰的这一路很难看到牦牛的，林芝波密那边很多。路上我常看到藏民把牛羊粪做成圆饼，糊在墙上晾干，这是他们烧火的燃料，用来做饭取暖的。

今天我们要翻过两座山口，一座是5248米的加措拉山口，一座是5200米的乌拉山口。所谓山口，就是山峰之巅；过山口，就是要翻山而过。过了拉孜，我们转道西南前往定日县，路上的景色是越来越凄凉，别说是人，连鸟都很少见到一只。很快，我们就开始向上攀爬加措拉山，这段路的一侧是山，一侧是很陡峭的悬崖，我透过车窗能看到深深的山谷，但是看不到谷底。我们的车是右车道，紧贴着悬崖边开，因为是盘山公路，所以总有急转弯，每次转弯我都有要被悠出去的感觉，我觉得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，我紧张得不自觉地闭住气，上牙咬着下嘴唇。。。这时候，张师傅居然还在不停地给我们讲这条路上曾经出过的车祸，滚下去的车有大卡车，也有越野车，而且有些车至今也没有能力找回来。。。我最后已经快觉得我今天不会就要死在这里了吧。。。终于，悬崖慢慢变缓，我们也终于到达了峰顶。5248 米，嘉措拉山口是我们这次西藏之行经过的最高的地方，珠峰大本营也不过5200米。从嘉措拉山口起，就算进入了珠穆朗玛峰保护区。

张师傅在山顶停了车，大家都休息一下。那天正好阴天，非常冷，我穿着羽绒服，在外面走了不到5分钟就赶紧跑回到车里了。我们自从到了西藏，还没有看到过雪峰，而加措拉山口，就是第一个可以清楚地看到连绵雪峰的地方，可惜我们这天抵达的时候正好阴天，什么也看不到。。。9月底10月初西藏的天气非常有规律，5天一轮回：晴天，多云，阴天下雨，多云，晴天。。。很多地方最不济也是，第一天去阴天下雨没法照相，第二天回来怎么也能弄个多云，虽然照片不如晴天好，但是还是可以看的。所以说，原路返回一点都没有浪费时间，因为无形中增加了出好照片的概率。比如这个加措拉山口，我们去的时候是阴天下雨，第二天回的时候就是蓝天多云，就可以看到连绵的雪峰了。

翻过加措拉山，我们很快就到了定日县这个距离珠峰最近的县城。西藏的县城大多就一条街道，定日也不例外，几百米长，从街道这头走到那头就出了县城。我们在定日吃午饭的时候，看到一头小牛，哞哞的叫着找妈妈，结果他把我们的吉普车当成了妈妈，在车头蹭来蹭去好半天。。。当我们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这头可爱小牛的时候，街对面一大群野狗忽然打了起来，得有二三十只，犬吠声一片，好不恐怖。西藏到处都是野狗，藏人不杀生，任凭他们自生自灭。这些野狗为了生存，都非常凶悍，据说饿极了是有可能攻击人的。这群狗打架可能是因为都想霸占一堆垃圾作为午餐，最后几只体型大的恶狗得胜了，其他的狗都被驱逐到街的另一侧，或者更远的地方。被驱逐的狗多半看着还比较温顺，有两只正好趴在我们吃饭的小饭馆的隔壁门前，一只躲在太阳能热水壶下面，一只无奈的看着街对面的垃圾。照片里的太阳能热水壶看起来很像卫星电视接收器，其实不是，就是烧热水的。这种热水器在珠穆朗玛峰地区很常见，而在西藏的其他地方就相对少见，这大概是因为珠峰地区的海拔比其他地方更高的缘故吧。

我们吃完午饭上车出发，张师傅一脚油门，车就已经出了小小的定日县城。很快我们就到了一条岔路口，如果要去珠穆朗玛峰大本营，就要拐上左侧的土路；如果继续沿着柏油路开，就会抵达318国道的终点，中尼边境口岸樟木。我们左转上了土路，从这里开始，一直到珠峰脚下，就再也没有柏油路了。在西藏，这种路俗称搓板路，这是因为在这种路上开车尤如在搓板上一样颠簸。虽然定日县距离珠穆朗玛峰直线距离不到100公里，但是由于我们要翻山越岭，所以实际要开3个多小时才能抵达珠峰大本营。这段路是这次西藏行里最痛苦的一段。。。

乌拉山口是我们今天要过的第二个山口，海拔5200米。我们开进土路不久，就开始一圈一圈的沿盘山公路向乌拉山口挺进，这时候大家都刚吃饱饭，精神挺足，有说有笑的。可能因为是中午，偶尔能看到几缕透过厚厚云层的阳光，所以我和同行的大哥就抓紧时机，赶紧时不时地抓拍几张远处群峰的景色。大哥是业余摄影爱好者，拿的是大炮筒，我就一部小数码相机，比起来挺寒酸，因为有些地方，他拍一张，我也按一张，结果在他相机的显示屏幕上就比我的好看。人家相机不仅分辨率比我高，而且超级远的东西都能拉近了拍。。。忽然，几个结伴回家的小孩子映入我们的眼帘。我们的汽车是沿着盘山公路上山的，这些小孩子是穿过一条条公路直线上山的，因为沿着盘山公路走实在是太绕远了。我真是佩服这些孩子，要翻山越岭的才能上学，真是艰苦啊。张师傅说，其实在西藏，藏族孩子是受优待的，他们的义务教育全部免费，而且免费住校，只有周末或者寒暑假才需要回家。

乌拉山的盘山路虽然是土路，比较颠，但是和加拉措山比起来，倒是没有那么危险，因为山坡比较缓，不是陡峭的悬崖。开了一段时间，我们终于到了乌拉山顶。这里是拍摄珠峰的第一个景点，在山口即可看到珠穆朗玛峰卓立 于万山之巅的雄姿。可惜今天是阴天，远处连绵的雪峰都躲在云层里，看不到。站在山口，我只能看到下山要走的盘山路，这也够上一景了，弯来弯去的有如一条盘蛇。在内地，我也走过很多盘山公路，但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。我以前走的盘山公路大多都是一圈圈360度环绕山体，要么逐级上升，要么从这座山绕到另一座山，而眼下这条路就不应该叫盘山路，而应该叫翻山路，因为山的一面是上山的蛇路，另一面是下山的蛇路。

从乌拉山口下来的时候，因为是下坡，张师傅开得比较猛，这条路又绕来绕去，我们在车里也就被甩来甩去，一会儿全体向左，一会儿全体向右。。。颠阿颠，绕阿绕，我们终于从乌拉山上下来了。张师傅说必须在天黑之前赶到大本营，否则夜路太危险，可是前面还有两个小时的土路要赶，所以张师傅再也没有停车让我们休息过，大家都被颠得很痛苦，但是只能咬牙忍着。。。前面的姐姐估计已经被颠得没气儿了，很久没有一点声音了；老公痛苦的闭着眼睛，估计是高原反应又上来了；我自己觉得全身都被颠得散了架，腰、脖子和脑袋都疼；旁边的大哥也没有力气拍照了，紧紧地抓着车窗上的扶手。。。

张师傅忽然减慢了车速，原来我们要从一处村庄穿过。路上很远才能路过一处村庄，村里也就几户人家，偶尔还能碰到一些房屋的残垣断壁，看着好不凄凉。。。这处村庄正好修路，估计村里所有男丁都出来干活了，他们在马路上挖了一条长沟，不知道要干什么。无论是沟里还是路上都窄的不能走两排轮子，所以我们只好一轮沟里，一轮沟外的开了过去，害得张师傅抱怨了好久，很是心疼他的车。。。这一路上，我们不敢开车窗，因为一开窗，烟尘滚滚的黄土就会扑面而来，可是不开窗，车里又实在是太缺氧，所以我们实在受不了才赶紧开一下窗户，然后又马上关上，但就是这样，最后我们每个人身上还都被蒙了一层黄土，车后面的行李袋也不例外。。。

天是越来越阴沉，景是越来越荒凉，路是越来越破烂。。。路上一点植被都没有了，连一棵草都看不到，更别提树或者动物了。原来还是在土路上开，现在已经变成在石头滩上开了。地上凸起的石头弄的我们的车晃来晃去的，有时候颠得我脑袋都要撞到车顶！我们已经开了很久很久很久，可是还没有开到，张师傅总是说快到了，快到了，可是总是没到。。。除了车轮压过石头和发动机的声音，我什么都听不到，也什么都不会听到，车上5个人都没有力气和心情说话了。越往前开，我越绝望，我不知道今天我们还能不能开到。天是灰的，山是灰的，路是灰的，我的心也是灰的。。。外面忽然下起了小雪，我觉得我们现在真是无助，好像世界上只剩下我们5个人了，而且我们被扔到了一个像火星一样的地方，什么都没有，除了沙山、沙石和沙土。。。我真是想哭。。。

就在我最绝望的时候，绒布寺出现在了眼前，看到房子就如回到人间的感觉一样，我激动得热泪盈眶。。。绒布寺和大本营很近，开车十几分钟就到。张师傅问我们想住绒布寺招待所，还是住大本营的帐篷。我问他哪个是三星级宾馆，然后被嘲笑了，因为在珠峰脚下，根本就没有三星级宾馆，张师傅的原话是，变也不能给我变出来啊。。。可是我记得旅行合同上写的住宿都是三星级宾馆啊，我赶紧拿出合同一看，原来有行小字我没看到。。。我是个想天天洗澡的人，这下完了，忍吧。据张师傅介绍，绒布寺招待所有跳蚤,所以我们选择住大本营的帐篷。以后来珠峰旅游，要记得自带牙刷，毛巾就用湿纸巾好了。

到了大本营，看到一溜几十间帐篷，都是藏民开的，我们住了入口第一间，因为这家主人和张师傅认识。藏民的帐篷里面弄得挺干净，就是酥油味道很重，但是为了保暖也不能通风。帐篷被隔成两间，一间是帐篷主人的卧室和厨房，一间是给客人住的，今天睡觉看来是不能脱衣服了。这间帐篷的主人是一对藏族姐妹，会说一点点普通话。她们很热情，给我们沏了奶茶和酥油茶，不过喝茶的只有张师傅和我，因为其他三人已经迫不及待的躺倒了。藏族姐妹给他们每人都盖了一床棉被，说到晚上还要再加一床。我让老公又吃了两片高原康，看着他睡了，我自己没事儿，就裹着羽绒服和大围脖出去转了转。

营地两侧的两座大山之间应该就是珠穆朗玛峰，可惜现在天阴，连珠峰的一点影子都看不到。我心里有些担心，因为听当地经营帐篷的藏民说，这个季节，珠峰每三天才显身一次，其他两天都在云后。不过我又听说，其他帐篷里的游客有已经等了两天还没有见到珠峰真容的了，我心想但愿明天是第三天吧。。。藏民除了经营帐篷，还卖他们从山里捡到的海螺化石，不知道是真是假，我买了一个，就5块钱。卖给我海螺的藏民小伙儿挺高兴，跑到我们帐篷里来凑热闹，他从后面一把搂住我们帐篷里的藏族妹妹，笑呵呵地跟我说：“她是我老婆，你说我老婆好不好看？”藏族妹妹也不说话，就低着头笑。我赶紧说好看好看，不过她的确长得不错。后来张师傅跟我说，她不是他老婆，连女朋友都不是，他们藏民就喜欢开这种玩笑。听得我目瞪口呆的，不是老婆也能随便抱啊，呵呵，幸亏老公在睡觉，否则他肯定改藏族了。

我们这屋有个带烟囱的火炉，烧的是牛粪饼，我坐在床边等着吃饭，两位藏族姐妹在另外一间忙着做饭，她们居然提供了一份菜谱给我们，让我们点菜，不过所有菜都超级贵，我们的餐标就够每人点一碗面条的。。。我很爱喝奶茶，甜甜的，但是不敢多喝，因为这个地方就一个用集装箱做成的简易厕所，还在营地外面，走路过去要3，5分钟，这时候天已经擦黑了，我听说这地方有狼，老公还睡着，我不敢一个人去上厕所。终于开饭了，老公他们勉强起来吃了一点。其实大家的高原反应都有所加重，我有些头疼，张师傅也说累，就连经营帐篷的藏族女孩儿都用她生硬的普通话说，她也有点头疼。哈哈，原来藏族人也高原反应啊。

吃完饭，大家就都穿着衣服，盖着两层被子准备睡觉了。这时候隔壁帐篷的人忽然开始狂欢，又唱又跳的，我心想他们肯定不是今天刚到大本营的，否则哪有力气干这个。他们足足折腾了一个小时才慢慢散去，我也才渐渐睡着。半夜，我叫老公起来陪我去上厕所，我们拿着张师傅的手电出了帐篷，好冷啊，我赶紧把羽绒服紧了紧。四下里一片漆黑，绝对是伸手不见五指，手电的光照不了多大一片地方，我能听到有动物的声音，却看不到他们，好恐怖啊。。。天这么黑，路那么长，就凭着手电这点光，我俩是决计不可能走到那个公用厕所去的了。我们决定就地解决，反正手电一关，什么也看不见。我脱了裤子，马上觉得真是冻屁股啊！我抬头看天，上面星空璀璨，不过却没有银河，我稍微有点失望。。。忽然我听到老公方向声音不对，赶紧打开手电一照，原来他吐了。。。天啊，他从轻度的头疼型高原反应变成肠胃型的了。还好，老公就吐了这么一次，后半夜我俩睡得还行，就没有再起来了。

今天是我们这次西藏之行里最艰苦的一天了，路又长又破，海拔又高，住宿也差，吃得也不好。看来来趟珠峰也真是不容易啊，不过哪怕我们见了珠峰一眼也算值了，问题是，截止目前，我们还什么都没有看到呢！